戒断，戒什么。

       如果只当误入某些可怕到不得不劳法律出手干预的深渊，才需要加入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的话，生命倒是能轻松不少。 

​       然而宾语也可以是一种难以跳出去的路径依赖，又或是一瓶酒，一支烟。

       一个人。

      所有那些，但凡有办法叫它一直爽，我又何必在乎是一时爽的东西。

      所有那些，仿佛是敌人，却总拯救我等于片刻，仿佛是朋友，却叫人越掉越深，仿佛是药，却总不治病的东西。

      所有那些，昨天刚发誓要断，今晚又相见，明天不能再这样了的东西。

       所有那些，在痛苦时带来一丝慰藉却在醒来后终究会消失，又再留下一个大洞，让人不得不继续往里填东西，填更多东西，的东西。 

       到后来，技术让信息炸开了花，也叫新花样层出不穷。一款游戏、一个软件、一座站点、一部剧集，总有一款宝贝在向你濒危的注意力招手。我们跳进去，泡在里头自由地吮吸着，不久后有人开始自由地排泄，排泄又引发了自由的呕吐，兴起了，大家反手再打个就地取材的自由雪仗。整个画面愈发污秽不堪，却总有人乐在其中欲罢不能。大家就这样一边看似免费地支取着唾手可得的痛快，一边为自己的缺口，也为那些精于抓住人类缺口创造利润的天才们，持续地支付着各种意义上的代价。

       更多科幻色彩的概念还摊在为资本准备的大饼里，现实版的赛博朋克其实已经悄具雏形，它只是未必见得像艺术想象中那么酷炫——事实上经济学规律需要它很下沉，可口并油腻着，如同一锅酱肘子焖红烧肉，百姓趋之若鹜，厨子盆满钵满。而相形之下，那些传统的化学成分摄取手段像是过气又笨拙的老坏蛋，甚至蜕变成了一种带有包浆感的美学，在各种文艺语境下化身现代版的风花雪月。 

       可就在这每天都更多姿多彩一点的数字生活里，却总有一股巨大的空虚，似乎从未消散过。等你发现有的东西必须逐渐增加剂量，否则痛快就会慢慢不够，直到毒性愈发显著，无法忽略；等你发现最后维持的甚至已经不是痛快，单纯是停下来的戒断反应看起来过于可怕，你有理由怀疑，在镇痛这件事情上，汤被人类越换越新潮，而药一直都没变过。 

       虽然但是，踩着逞强的脆弱来批判，揪着挣扎的痛苦去说教，有点像是通过威胁击毙来劝阻一个试图自杀的人，有时候倒不如递上一只耳朵，两句共勉，说不定聊胜于无。说到底，我们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让自己感觉好一点，也没人是自己身上第一道疤的作者。多数人的口袋里都藏有一张受害者的号码牌，即便后来终究会在背面附上加害者的头衔。痛觉和彼此伤害在默认选项里就是会被人类一直传续，正因此，我们很可能永远都没办法躺着等到那个幻想中骑白马而来的拯救者了，而这不过是人生朴实无华的真相。

       除非，也除非是我们自己，在某天非得要成为一个顽抗的节点，与天生想逃的双脚斗智斗勇。

       可能是得找到某种播种和收获的循环，让瓜和豆的生命，来填满我们的生命，可能是得从宇宙中心走出来，发现人与人的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才是最究极的可持续的快乐。当然，这里并没有太多指南，只有一块刻着口号的里程碑，给经过的人们一个构建仪式感的背景板——“此地今日，接下来的路，走法就不一样了”。

       若真如此了，从记事前的某天就已被纹下的失败二字，即便一路带到了墓碑上也没划去，至少我们也狠狠地为自己又加了一行——“这个顽固的家伙，与魔鬼战斗了很久，到最后也没放弃。”